“呸,瞧那德行,風一吹就倒,也配跟咱們一個鍋里吃飯?”
“聽說就是王頭兒撿回來的叫花子,張爺心善賞他口飯吃罷了。”
“細皮嫩肉的,干活磨磨蹭蹭,怕是連袋米都扛不動吧?”
有時,他去碼頭清點貨物,那些負責監工的底層小頭目也會故意為難,將貨物數目報得混亂,或者指使力工在他周圍大聲喧嘩,干擾他計數。陳駿初時還會試圖解釋,換來的卻是更肆無忌憚的哄笑和捉弄。他很快明白,在這里,道理是講不通的,武力才是硬道理。任何爭辯都徒勞無功,反而可能招來更直接的欺辱。
他選擇了隱忍。將所有的不公和屈辱都咽進肚子里,臉上盡量維持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。他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,賬目做得清清楚楚,每一筆進出都反復核對;文書寫得工工整整,格式規范;整理那些積壓的舊賬冊時,他更是展現出了驚人的耐心和條理性,不僅將混亂的賬目重新歸類謄清,還特意用不同顏色的廢紙做了簡易標簽,使得查閱起來一目了然。
他的高效和細致,漸漸引起了張爺的注意。張爺發現,這個新來的文書不僅字寫得端正,算賬更是極少出錯,一些陳年爛賬被他梳理得井井有條,省了自己不少心力。偶爾,張爺會讓他讀些內容相對簡單的往來信函,陳駿也能清晰地復述大意,甚至能根據信中的只言片語和賬目往來,推測出一些對方未曾明言的信息或潛在的意圖。這無疑讓張爺覺得,這個“便宜”雇來的文書,物超所值。
然而,陳駿的目標遠不止于做一個合格的文書。他清楚地知道,在這個世界,沒有力量,終歸是他人砧板上的魚肉。他現在做的這一切,不過是為了活下去,為了爭取一點寶貴的時間和空間,來觀察、學習、積累。
他利用整理舊賬冊的機會,如饑似渴地吸收著一切關于這個世界、關于江湖、關于漕幫、甚至關于武學的信息。這些賬冊,在他眼中不再是枯燥的數字,而是一個龐大的信息庫。他從貨物往來記錄中,隱約摸清了漕幫的生意網絡和勢力范圍;從力工工錢的細微差異和賞罰記錄中,推測出哪些工頭更得勢、哪些碼頭區域油水更足;他甚至從一些特殊的采購清單上(如定期采購的某些特定藥材、打造兵器的鐵料、甚至偶爾出現的、名目模糊的“辛苦費”),嗅到了一絲這個幫派運作背后更復雜的江湖規矩和潛在的危險氣息。
更重要的是,他開始系統地、隱秘地觀察和學習“武”。他不敢直接打聽,而是通過日常的仔細觀察。每天清晨天蒙蒙亮,以及傍晚收工之后,他都能透過賬房那扇破舊的窗戶,看到院子里有幫眾在練武。多是些粗淺的外家功夫,招式簡單直接,呼喝有聲,重在劈、砍、砸、撞等實戰技巧。陳駿看得極其仔細,他結合腦中那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海量武俠理論,試圖去理解這些招式的發力原理、攻擊角度、步法配合以及可能存在的破綻。
他發現,這個世界的武功,確實非常注重“氣”與“力”的結合。那些練得有些火候的幫眾,動作間帶著一股遠比普通人強悍、凌厲的“勁兒”,出拳帶風,下盤沉穩,應該就是初步練出了“內力”。但他們的修煉方法似乎很粗陋,更多的是靠日復一日地打熬筋骨、錘煉氣力,配合一些看似簡單甚至有些野蠻的呼吸法門。
有一次,他聽到兩個小頭目在院里休息時閑聊,提到幫中一位以勇力聞名的香主練的是“莽牛勁”,能單手掀起石磨,但好像練得久了,胸口時常發悶,夜里咳嗽得厲害。陳駿立刻聯想到,這或許就是內功修煉不得法,導致內力屬性過于剛猛暴烈,傷了肺經,若能輔以某些滋陰潤肺的藥材,或者調整呼吸吐納的節奏,或許能有所緩解。當然,這念頭他也只敢藏在心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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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些零碎的信息、觀察和推測,都被他小心翼翼地用只有自己能懂的簡化符號和圖形,記錄在幾張偷偷藏起來的草紙背面。他知道,這些都是未來安身立命的寶貴素材,或許是他將來能否踏上武道的關鍵基石。
生存依然艱難。伙食粗糙得難以下咽,多是些不見油腥的清水煮菜幫子和硬得能磕掉牙的粗糲黑面餅子,偶爾有點咸魚干已是難得的美味。住的雜物房夏天悶熱如蒸籠,蚊蟲肆虐;冬天四壁漏風,寒冷刺骨。但他別無選擇。他像一株在巨石壓迫下頑強求生的野草,拼命地汲取著每一絲可能得到的養分——無論是食物、信息,還是對這個世界運行規則的認知。
每個深夜,當整個分舵徹底陷入沉睡,只有遠處傳來的更梆聲和河水拍岸的嗚咽時,陳駿才會在冰冷的褥子上,依照記憶中最為中正平和的一種基礎呼吸法門,嘗試調整自己的呼吸,意念若有若無地沉向丹田,去感應那虛無縹緲的“氣感”。進展微乎其微,大多數時候只是徒勞的精神集中練習,偶爾會在小腹感到一絲極其微弱的、如同錯覺般的溫熱,但轉瞬即逝。他知道,這注定是一條漫長而艱辛的路。
他偶爾會想起破廟那驚魂一夜,想起王老五滴血的腰刀,想起“鬼手”李三臨死前那難以解讀的眼神,想起那聲詭異的、似乎改變了王老五主意的夜梟啼叫。他知道,那晚的風波并未真正平息。李三身上的“東西”是什么?那些放弩箭的究竟是什么人?這看似平靜的漕幫分舵之下,又隱藏著怎樣的暗流?
所有這些疑問,都像一塊塊沉重的石頭,壓在他的心頭。但他更清楚,在擁有足夠的力量之前,所有的好奇和探尋都是取死之道。他現在要做的,就是隱忍,就是積累,就是當好這個不起眼的“河幫文書”,等待那不知何時才會出現的、可能稍縱即逝的時機。
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進雜物房,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。陳駿躺在堅硬的褥子上,睜著眼睛,望著屋頂的蛛網。清瘦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,只有那雙在黑暗中依然清亮的眼睛里,閃爍著不屈的微光,和一絲對未知前途的、深藏的警惕。
那簇來自異世的靈魂之火,盡管微弱,卻在這險惡的江湖底層,頑強地燃燒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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