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駿心中大驚,他自問氣息內斂,并未顯露武功,更從未向寺中任何人提及棋局之事,這看似普通的老僧,竟能一眼窺破他修煉的核心與當前狀態?他愈發覺得此老僧深不可測,態度更加恭敬,幾乎執弟子禮:“老師父法眼如炬,明察秋毫。晚輩……晚輩確于此道沉浸頗深,近日更是……更是深陷其中,難以自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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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僧緩緩點了點頭,用掃帚柄輕輕敲了敲腳下的青石板,發出篤篤的輕響,慢條斯理地道:“弈,本是好事。可觀天地運行,可演人世紛爭,可磨礪心性,可開啟智慧。然……”他頓了頓,渾濁的目光似乎穿越了陳駿,望向他身后那虛無的、卻充滿了執著意念的空間,“然,執著于弈,亦是著相啊。而且,是著了大相。”
“執著于弈,亦是著相?著了大相?”陳駿喃喃重復著這句話,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擊在他的靈魂深處!一直以來,他都視“弈”為超脫之法,為智慧之道,是應對萬變、尋求生機的根本。他從未想過,自己對“弈”本身這種極致的、全身心的投入與依賴,這種將一切希望寄托于棋局突破的迫切,本身就已經構成了一種最堅固、最難以察覺的“執著”!一種將自我牢牢困住的“大相”!
老僧仿佛能聽到他心中的轟鳴,繼續用那平和無波、卻字字珠璣的語調說道:“你觀老衲掃地,可覺枯燥?可覺卑微?”他不等陳駿回答,便自問自答,聲音如同古井無波:“掃地是相,弈棋亦是相。執著于將此地面掃得一塵不染,是著相;執著于將那棋局弈得精妙絕倫,求勝怕輸,計較得失,念念不忘,心神系之,又何嘗不是著相?而且,是著了一副看似高明、實則更易自縛的相。”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,“佛說‘應無所住而生其心’。心若住于‘弈’這個相上,便被此相所縛,如同飛蛾撲火,魚兒吞鉤,如何能得大自在?如何能見真如本性?你的心,此刻便住在‘弈’上,動彈不得,故而焦灼,故而困頓。”
老僧又抬起掃帚,指向地上那些被歸攏的、顏色不一的落葉:“你看這些葉子,有初落的新黃,有久腐的赭褐,有完整的,有破碎的。掃之,是隨順因緣,讓它們暫時各歸其位,并非要它們永聚一處,也并非厭惡它們的枯敗。只是當下有此葉,便行此事,事過則心空。弈亦如此。”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陳駿,帶著洞徹的慈悲,“局中黑白搏殺,劫爭不休,是局內之事;局外云卷云舒,花開花落,是局外之景。若心始終住于局內,糾纏于每一子的得失,便是畫地為牢,成了局中最癡迷、最痛苦的囚徒;若心能超然局外,如觀棋者,靜觀其變,明了其如幻如化,方得棋中之真趣,亦得心之真自由。”
老僧的話語,平淡如水,卻每一句都如同利劍,精準地剖開了陳駿心中最深層的迷障,將他一直以來的認知徹底顛覆!他一直以“弈者”自居,試圖以“弈”意掌控一切,破解萬難,堪透迷霧,包括自身的修為瓶頸與情感困惑。卻不知,這本身已是一種最深重的執著,將自己牢牢困在了“弈”所構筑的無形牢籠之中。他追求慧明禪師所說的“平常心”,卻在對“弈”的極致追求中,失去了最基本的平常心,變得焦慮、緊繃;他試圖“放下執著”,卻對“弈”本身產生了最堅固、最難以割舍的執著!這真是一個絕妙的諷刺,一個巨大的迷途!
見陳駿怔在原地,臉色變幻不定,眼神中充滿了震驚、困惑、繼而逐漸涌現的恍然與明悟,老僧知道點撥已到。他不再多言,重新佝僂下幾乎彎折的腰背,雙手握緊那巨大的竹掃帚,繼續他那緩慢、專注、仿佛永無止境的掃地工作。“沙……沙……沙……”那平和而富有韻律的聲音再次響起,回蕩在空曠的廣場上,仿佛剛才那番石破天驚、直指本心的點化,只是這秋日午后最尋常的一段插曲,隨風而逝,不留痕跡。
陳駿卻如同泥塑木雕般,在原地站立了許久。腦海中翻江倒海,老僧的話語與慧明禪師的教誨相互印證,與《大衍殘局》中蘊含的超越勝負、尋求大同的至高意境相互碰撞。他回想起自己近日的狀態,那種將全部心神緊繃于棋局、將破境希望完全寄托于“弈”之突破的焦慮與執著,不正是“著相”的典型表現嗎?將“弈”當成了唯一的舟筏,唯一的道路,反而迷失了渡河的本意——明心見性,得大自在。
他再次看向那依舊在遠處默默掃地、身影佝僂渺小的老僧,目光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敬畏與感激。這哪里是什么普通雜役僧?這分明是一位隱于塵埃、游戲人間、智慧如海的真修實證者!這才是真正的“掃地神僧”,于最平凡處見真功夫,于無聲處聽驚雷,于日常中用機鋒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輕松感,如同溫暖的泉水,從心底深處涌出,流遍全身。他不再急于返回石階去推演那令他困頓的棋局,而是緩緩走到廣場另一側,拿起一把同樣靠在墻角的、略顯陳舊的竹掃帚,學著老僧的樣子,也開始默默地清掃起來。他不再去想棋局的難點,不再去思考修為的瓶頸,甚至不再去糾結內心的情感波瀾。他只是專注于手中的掃帚,感受竹柄的粗糙質感;專注于腳下的落葉,聆聽掃帚劃過青石時發出的“沙沙”聲響;專注于呼吸,與這平和的動作合而為一。一下,一下,掃去塵埃,也仿佛掃去心頭的積垢與執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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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來玄妙,當他真正放下對“弈”的執著,不再強迫自己思考,不再焦慮于結果時,心神反而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空明與澄澈之境。那困擾他許久的、關于“劫爭”與“勢轉”的棋局難點,并沒有刻意去求解,卻在他心無旁騖、安然掃地的某個瞬間,腦海中自然而然地、如水到渠成般浮現出一種全新的、充滿靈動禪意的解法。這種解法并非源于復雜的計算,更像是一種直覺的頓悟,一種對全局平衡與和諧的深刻領會。與此同時,體內那層停滯已久、看似堅固的瓶頸薄膜,在這無比放松、無欲無求、心無所住的狀態下,竟悄無聲息地、自然而然地破裂、消融。丹田氣海之中,真氣如同春暖花開后解凍的江河,歡快而磅礴地奔涌流轉,沖開以往些許滯澀的經脈,周身氣機圓融一體,正式踏入了通絡后期!一切發生得如此平靜,如此自然,毫無勉強,仿佛瓜熟蒂落,水到渠成。
陳駿停下掃地的動作,靜靜感受著體內那股澎湃卻異常柔和的力量,以及心中那片如同雨后天晴、萬里無云般的開闊、寧靜與喜悅。他放下掃帚,整理衣冠,對著遠處那位依舊專注于自己一方天地、仿佛與世隔絕的掃地老僧背影,無比鄭重地、深深地三揖到地。
“多謝老師父點化之恩。”他心中充滿感激地默念。此番少林之行,得遇慧明禪師開示,已是莫大機緣;再蒙這位不知名的掃地神僧以最平凡的方式給予石破天驚的點化,更是曠世難尋的福緣。他終于徹悟,真正的突破與智慧,不在于外求何種高深的功法、玄妙的棋譜或機巧的計算,而在于內心的覺悟與放下。執著于弈,亦是著相。心有所住,便是牢籠;心無所住,方是凈土。唯有不執著于一切相,包括“弈”相本身,方能得大自在,方能以真正的“平常心”,去下好人生這盤大棋,乃至……弈定乾坤。
當他最終離開藏經閣前這片被清掃得干干凈凈的青石廣場時,步履從容而堅定,氣息內斂深沉,眼神中少了幾分以往的銳利計算與執著焦慮,多了幾分沉靜的智慧與包容的平和。那“沙沙”的掃地聲,仿佛已不僅僅是一種聲音,而是化為了一種永恒的韻律,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田,成為他修行路上一盞不滅的明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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