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間在壓抑的沉默中一點點流逝,那規律的敲擊聲如同催命的鼓點,敲在陳駿的心弦上。他在進行一場豪賭,賭的是張彪對“酒癡”以及相關舊案遠超尋常的關注度,賭的是張彪絕不會放過任何可能接觸、了解乃至利用與“酒癡”可能關聯勢力的機會,賭的是張彪那強大的自信,自信能將一切變數都牢牢掌控在掌心。
終于,那令人心悸的敲擊聲戛然而止。張彪緩緩開口,聲音依舊平穩,卻帶著一種冰冷的、不容置疑的穿透力:“‘回春堂’……柳彥……‘清風苑’……”他緩緩重復著這幾個關鍵詞,仿佛在品味其背后可能隱藏的深意和關聯。
“你覺得,”張彪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起來,如同最鋒利的刀鋒,瞬間鎖定陳駿的雙眼,仿佛要直刺他的靈魂深處,“此人為何屢次三番找上你?又為何獨獨邀你赴這‘丹友之會’?”
陳駿心中凜然,知道這是最關鍵的時刻,是張彪對他忠誠和判斷力的直接考驗。他抬起頭,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、努力思索后的困惑與一絲不確定,謹慎地斟酌著詞語答道:“回張頭兒,小子愚鈍,實在猜不透其中關竅。若說為切磋醫術,小子一竅不通,無異于對牛彈琴;若說為其他圖謀……小子身無長物,唯一……唯一可能引人注目之處,或許便是前番僥幸,與那日宴席上闖入的醉癲文士……有過一面之緣,飲過一壺酒。小子斗膽揣測,此人……及其背后之勢,是否與此事有關?”他小心翼翼地將話題引向“酒癡”,這是張彪最敏感、也最關注的焦點。
張彪眼中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微光,快如流星,他并未直接回答陳駿的猜測,反而將問題拋了回來,語氣平淡卻帶著巨大的壓力:“哦?那你自己呢?你想去嗎?”
陳駿立刻露出惶恐之色,連忙擺手,語氣堅決地表明立場:“小子全憑張頭兒吩咐!小子只知謹守本分,在分舵內安心做事,絕無半點非分之想!此類江湖聚會,人員混雜,深淺難測,小子唯恐言行不慎,惹來不必要的麻煩,壞了幫中規矩,更辜負了頭兒一直以來的信任與庇護。小子寧愿留在分舵,絕不踏足是非之地!”他以退為進,極力貶低自己的意愿和能力,將決定權完全上交,凸顯自己的忠誠與安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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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彪盯著陳駿,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兩口古井,毫無波瀾,卻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。他就這樣靜靜地看了陳駿足足有三息的時間,那目光仿佛具有實質的重量,壓得陳駿幾乎要喘不過氣來,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悄然浸濕。
忽然,張彪的嘴角微微向上扯動了一下,勾勒出一絲冰冷而難以形容的、近乎殘酷的笑意。“既然人家盛情相邀,三番兩次登門,若是不去,反倒顯得我漕幫小家子氣,畏首畏尾,也顯得你……不識抬舉,白白浪費了人家一番‘好意’。”
陳駿心中猛地一緊,屏住了呼吸。
張彪身體微微前傾,那股無形的威壓瞬間增強,目光如炬,語氣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、不容置疑的威嚴:“你去。就去看看那‘清風苑’到底是何龍潭虎穴,那柳彥,還有他背后的人,究竟在打什么算盤。記住,你是我漕幫分舵的人,踏出這個門,一言一行,都代表著分舵的臉面。此去,多看,多聽,少說。不該問的不同,不該應的不應,更不許泄露分舵絲毫內情。有什么特別的見聞,遇到什么特殊的人物,聽到什么緊要的言語,回來之后,需一五一十,如實向我稟報。”
他頓了頓,語氣陡然加重,每個字都如同冰錐,帶著明確的警告與敲打:“更要記住你的身份,也別忘了這是什么地方。有些線,我可以允許你去碰一碰。但有些水,哪怕再渾、再深,你也得給我蹚明白了,全須全尾地回來。若是蹚不明白,或是陷了進去……”他沒有說完,但那未盡之語中的寒意,足以讓陳駿骨髓發冷。
“是!小子明白!定當謹遵頭兒吩咐!絕不敢多言妄動,一切以分舵利益為重,定將所見所聞,如實稟報!”陳駿立刻躬身,斬釘截鐵地應道,語氣中充滿了決絕與服從。
張彪揮了揮手,仿佛耗盡了耐心,重新拿起筆,目光落回冊子上,語氣恢復了平淡:“去吧。時辰也差不多了。我會讓兩個人暗中跟著你,護你周全。也免得……你人生地不熟,走岔了路,或是被些不相干的人擾了清靜。”
這“護你周全”和“免得走岔路”,分明就是最直接的監視與控制。
“是!謝張頭兒!”陳駿再次深深一揖,小心翼翼地退后幾步,這才轉身,步履沉穩地走出了這間令人窒息的堂屋。
直到邁出那高高的門檻,重新感受到院中冰冷刺骨的空氣,陳駿才感覺那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稍稍松弛了一些,后背早已被冷汗完全濕透,緊貼在內衫上,一片冰涼。張彪答應了,甚至派了人“保護”(實為監視)。結果雖在預期之中,但整個過程依舊兇險萬分,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。張彪那看似放行的態度背后,是赤裸裸的利用和冷酷的掌控。他希望借陳駿這只“誘餌”,去觸碰柳彥背后的勢力,去攪動那潭渾水,以期摸清更多的底細,甚至從中漁利。而陳駿,則在這看似被默許的表象下,獲得了一個走出分舵牢籠、接觸外部世界的機會,盡管這機會伴隨著更嚴密的監視和無法預估的巨大風險。
這一步,險之又險,但終究是邁出去了。接下來的“清風苑”之行,才是真正的考驗,是龍潭還是虎穴,唯有親歷方能知曉。陳駿抬頭看了看陰沉得如同鍋底、仿佛隨時要塌下來的天空,深吸一口冰冷而新鮮的空氣,將心中殘存的雜念盡數壓下,目光變得如同磐石般堅定而冷靜。戲臺已經搭好,他必須演好張彪手中那枚看似順從的“棋子”,同時,在刀光劍影中,為自己尋找那一線渺茫的生機。風雪,即將來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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